万輪島

「大哥你這下午茶可喝的真盡興啊。」
甫踏入辦公室，就聽見爵士涼涼的拋來一句。

正中央唯一的座位坐著平時總帶著輕挑歡快、能感染周遭所有人的笑容，但現在看起來彷彿把生氣都消耗殆盡的男人，憔悴枯槁地趴在桌面上朝他望來。

把屬下變成這副德性，心裡多少也泛起罪惡感。雖然爵士平常真的太閒了點，而且熱愛在上班時間打遊戲機或是開小差溜出去把妹。

柯博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過去拍拍對方肩膀。
「抱歉，沒注意時間。」

「從三點混到六點……你知不知道我差點沒給你害死……」
丟下筆，爵士忿忿起身，一面按摩批公文批到僵硬的手指，哀怨的瞪著他。
「二、三、五線電話都有人要找你！下午又新批了少說四個新案，五點鐘快下班前突然又冒出了三個，我都快被整死了。」

「辛苦辛苦。」
坐回辦公椅上，柯博文拉開抽屜，拿出一包巧克力遞給他。
「我向你道歉嘛。別生氣、會長皺紋喲。」

「拿你沒轍哪……」

這句話大概是坐在Autobots公司大樓裡的每一位人員心聲。
沒辦法，柯博文就是無法讓人打從心底生氣。

眼看爵士雖然一臉怨氣，不過還是伸出手去接下上司象徵性的賠償，並且打開包裝掰下一塊放入嘴裡。

「…好吧，原諒你。」

然後他立刻把剩下的巧克力包回錫箔紙裡，扔還給柯博文，一屁股坐到辦公桌上抓起對方的茶杯大口灌水，帥氣的臉孔此時皺得比苦瓜要難看。

「噁，甜死了。」
「咦？會嗎？」
似乎無法理解對方的反應竟然如此激烈，柯博文狐疑地重新打開包裝咬了一塊，滿臉問號的抬頭。
「我覺得剛剛好啊。鐵皮上次去瑞士出差時帶回來的…說是特別給我的。」
他想起什麼的補上一句。
「果然……都忘了你味覺失調。」
爵士恍然大悟地笑了起來。
「大黃蜂偷偷跟我說過，你給的食物只有白開水能收。」
「好過分。下次出差不帶東西回來了。」
柯博文不置可否地啃著巧克力，一面打開桌上的手提電腦開始點閱信件夾。

「我想只要你帶的不是食物我們大部分都能接受。」
爵士沒有要離開的意思，開始玩起桌上處理完畢的文件。他盤算也許能用這堆高得嚇人的紙張來玩疊疊樂，才這樣想，已經著手把紙張分成一小疊一小疊，再捲成半圓形狀，在桌面上排列起來。

「這期間，對了、和W公司的合約有什麼進展嗎？」
「當然順利簽啦。大家興奮得要死…剛剛那個部門的部長還跑過來對我鞠躬傻笑…合約在你左邊第一個抽屜裡，最上面那一份應該是。」
「我看見了。中間沒有遇到什麼困難吧。」
「嗯，我們的對頭──Secepticond公司本來要來搶案，不過被我解決啦。稍微用了點小手段。」
「你呀…沒有不合法吧？」
「邊緣啦、邊緣。沒有越界喔！大哥你放心，不會對不起你的。」
爵士專注地往已經疊到六十公分高的紙塔頂部準備再增加一層，朝著還想說什麼的男人擺擺手。
「我有多厲害你又不是不清楚──啊啊啊！糟糕！」

紙塔已經超過爵士的身高，看起來搖搖欲墜。
準備開始疊上第十五層，小心翼翼地放上第一個紙捲。角度有點偏差，紙塔重心受到干擾，緩緩朝右邊傾斜；不死心地在放上第二個紙捲試圖挽回局面，不過傾斜角逐漸加速增大，在爵士來不及阻止前，”轟”的一聲倒塌。

「倒了，爵士。」
柯博文輕鬆地捧起茶杯喝水，視線沒有離開螢幕，手指繼續移動滑鼠座標。
「要玩就要自己負責，所以我剛剛才沒有阻止你玩。說實話能疊到十四層我很佩服呢。」

無言地盯著文件滿地飛灑的慘狀，沉默幾秒，爵士開始四下張望，搜尋某打雜小弟。
「……大黃蜂呢？怎麼沒看見人？」
「不知道。不過剛剛是和我一起上來的。」
「我有看見。可是在門口探一下頭又不見了。可惡…不是應該隨時待命嘛……」

爵士只好蹲下來，心不甘情不願的收拾自己弄出來的災難。
「大概又把什麼忘在櫃台那裡吧……這小子，老是少根筋。」
「別老愛罵他。他也是很認真工作的。」柯博文瞪他一眼。
「這我知道。」
突然停下手邊動作，爵士嘴角朝上勾起詭異的弧度。

「就是太認真所以才想和他玩玩啊，不是嗎？」
接下來是一串陰險低沉地笑聲。

辦公室瞬間籠罩在令人寒毛直豎的氣氛裡，連眼睛沒有離開過螢幕的男人都感到背脊一陣發涼。

下次去日本出差的時候，順便幫大黃蜂求一個平安符吧。聽說某某神社非常靈驗……

柯博文認真的考慮。

◎

「夠了，全給我閉嘴。」

喧鬧的室內立刻靜默如荒蕪許久的廢墟，安靜地連呼吸聲都聽不見。

歷經屬下那群蠢材又搞砸了一件生意，Secepticond公司的首腦正在大發雷霆。
這回被搶走的是個足以讓Secepticond一舉躍升國際間舉足輕重角色的大案件，要是能接下來，大概可以讓公司再營運個一百年都不成問題。不過這不是讓董事長大人怒髮衝冠的原因；讓他發火的原因是，這幫沒用屬下已經接連被搶走好幾個不錯地案子。

更重要的是，來搶的還是對頭公司Autobots。
因此Secepticond公司成員眾，各個識相地把嘴巴閉緊，省得待會兒當砲渣。

密卡登惡狠狠的瞪著縮在椅子上大氣也不敢吭一聲的屬下們，他的心情糟糕透頂，檢討會議也不想開了，乾脆甩上會議室大門，然後離開大樓。

大步踩踏人行道的磁磚，密卡登最後還是煩躁的停下腳步，突兀地站在人行道上低下頭，掩飾陰沉狠戾的表情。一個西裝筆挺的長髮帥哥突然站在路中間作沉思貌，行人經過他時不免奇怪地看他，他並不在意。他只明白他很憤怒，需要找個地方冷靜。

然後在不經意抬頭時，眼睛自對面街口捕捉到某個身影；腦筋還沒思考聲帶已經發出呼喚。

「柯博文。」

「嗨。」
人群中的那個人回頭，也發現到他站在那裡，報以友好的揮手。
綠燈亮起，那個人大概以為他有事找他，竟然朝他走來。

「又見面了，真是有緣。」柯博文的語調聽起來好像心情不錯，正好和他成了對比。
「是啊。」密卡登低低應了聲。

「你怎麼跑出來？」
剛才什麼也沒想的叫住對方，現在也不知道該和對方說什麼，只好隨口問。
「今天我休假，出來買點東西。你呢？」
「出來散步。」密卡登隨便找了個理由擋塞。

這才發現柯博文身上穿的是簡單的休閒襯衫，並在外面隨便套了件路邊青少年穿的那種棒球外套，腳上踩的甚至是拖鞋。
在對衣著打扮一向要求嚴格的密卡登眼裡看來，根本是亂七八糟的搭配，可是不知怎地套在那個人身上卻有種違和卻協調的感覺。

簡單來說就是”的確是傢伙的風格”那種感覺。

「你竟然穿成這樣…和那張臉搭起來很奇怪啊。」
「爵士也這麼說過。對了，跑出來散步可以嗎？現在可是工作時間喔。」
「我是老闆我最大。」
看著密卡登賭氣般的噘起嘴唇，柯博文笑了起來。
「這麼說也是。不過我這麼說的話肯定會被吐槽。」
「你的屬下也許需要管教。真是沒大沒小。」
「或許吧…不過沒關係，大家都習慣這樣。既然你在散步，那一起走嗎？」。

好端端的我幹嘛跟你晃大街，當我很閒啊？
密卡登在心裡這麼想。

「好。」
竟然答應了。
察覺自己說了什麼，密卡登甚受打擊地發現自己對柯博文的邀請毫無抵抗力。
這下要再拒絕也不太好，只好乖乖和那個男人並肩而行。

「客廳燈泡不會亮…預計也該換了。」
男人自然地和他說話，雖然僅僅只是述說著一些瑣事，密卡登卻感到有趣。

溫和輕鬆的嗓音、不知怎地想聽更多。
於是，沒有察覺地，自己已經開口接話，目的只是想引那個人繼續說下去。

「也許只是鎢絲燒壞。」
「大概吧……啊，還要買些速食麵和罐頭、衛生紙什麼的…洗髮精好像也快用完了…」
「你是家庭主婦啊。」
密卡登好笑的聽著他嘴裡叨念。
「不是啦…我也只能負責採買啊……其他家事他們就不讓我做。」
「看來他們可真寵著你。」
柯博文聳肩，臉上卻浮出笑意。

矮了他半個頭的那張臉孔，形狀美麗的兩片薄唇開闔著，清晰的眼睛隨著說話閃動，有時會笑成細細一道。
那個情景很美。

「接下來我要走這邊，你呢？」
經過一個路口，柯博文轉頭過來問。
「我閒著也是閒著，不如和你一起去好了。」
密卡登面無表情的回道。

看那個男人推著購物車穿梭在一排排貨架裡，認真的比較價錢，有時拿起什麼也會向他徵詢意見。例如剛剛的即溶咖啡，可惜的是他對那種真空包裝咖啡粉奶粉糖的比例都調配好的咖啡沒有興趣自然也不曾買過，只好隨便選了一種順便批評了句”咖啡要喝也要喝煮的”，那人笑了笑沒有回話，繼續拿了兩種茶包要他選；然後是速食麵、衛生紙、甚至燈泡……完全一副居家好男人的情狀。

等那個人終於滿意，準備向櫃台前進時已經過了兩個小時。柯博文買了滿滿一車的東西，內容物舉凡一般民品到生鮮蔬果，就像要逃難還是去賑災；結帳的時候超市提供地超大袋裝了鼓鼓四個。

提著四個大袋子，貌似走路都很困難。不過男人還是很堅持不要密卡登幫忙，說是讓他陪他走這趟已經很冒昧，說什麼也不讓對方幫忙提袋子。

「這麼多…」
密卡登最後還是看不下去的拿過兩個袋子。柯博文抱歉的看著他。

「你開車來嗎？」
「沒有必要。我住在附近。」
「這一帶？」
「從超商這裡走路回去…大概五分鐘而已。往那邊。」
柯博文順手指出方向。
「這麼近？」
「很方便吧。」
「離我的公司也很近。」
密卡登指著大約兩條街外某棟頗突出的大樓。
「咦？這樣啊…」
柯博文訝異的看過去，旋即微笑：
「那有空就來喝杯茶如何？」

「我不認為你的部下像你一樣樂意看見我。」
「會嗎？不會啦，告訴他們一聲就好了。」
「我看還是算了。到時候場面會很尷尬吧。」
「別這樣想……」

交談之中，已經到達目的地。
看起來是一棟商業大樓，被改裝成住宅。這棟大樓的住戶清一色都是Autobots的員工，沒有管理員，一切都是電腦與遠端監控在加上高科技保全系統在運作。

「住在這種商業區…不怕吵嗎？」
「商業區只有白天熱鬧…這裡白天又沒人會待在裡面。」

將懷裡抱著一堆零零總總的東西放在地板上，站在大廳最裡側主門前，那個男人在身上東翻西找一陣，最後露出”糟糕了”的無奈表情。

「看來我又把辨識卡忘在桌上就出門了。」
「進不去？」
「照這個情況，應該暫時是如此。我不得不告訴你我們的保全系統真的非常厲害。」
「你怎麼不留備份？」
「有留啊。好像在爵士身上……不對…好像是鐵皮……咦？我到底是給誰啊？」
「你啊……」密卡登受不了地按著前額。

「有沒有帶手機？打個電話問他們。」
「手機……呃、好像也在桌上。你的呢？」
柯博文無辜的看向他。密卡登往西裝口袋一摸，想起他的手機似乎扔在他的辦公桌抽屜裡。
「…我沒帶手機。」
「零錢、電話卡呢？」
「我身上從來都沒有那種東西。」

「是喔……沒關係，我找個地方坐一會兒，等他們下班回來我就能進去了。」
乾脆開始把剛才買的東西用大廳的自動郵件收受系統收進儲物櫃鎖起來，柯博文一面無關緊要地笑著。
「真抱歉。沒辦法請你上去坐坐。」

靜靜地看著對方把那四包鼓鼓的大袋子塞進包裹專用的收受箱，密卡登沉默了一會兒，開口：
「要去我家嗎？」

「咦？」
柯博文一愣，停下手上動作轉頭看他。
密卡登看起來有些彆扭，畢竟他從來沒有開口邀請別人到他的住所過。

「我說，與其不知道要怎麼打發時間，不如來我家。」
「反正我現在要回家。你可以看點書或是影片什麼……」
發現對方還遲疑著，他又補充。

柯博文想了想，最後點頭。
「好啊。」

◎

「是白色呢……」
真想不到這大魔頭竟然是個潔癖。

整個室內的基礎色調就是白色，白的很乾淨，很純粹。偶爾參雜藍綠色系的小物件和一些活體植物，給視覺上增添了分活力。

柯博文好奇的左右張望。

「要嘛你就進去，別擋在玄關。」
在他背後，密卡登沒好氣的關門。
「抱歉。」

柯博文仍然是那副新奇的模樣，開始到處東摸摸西摸摸。
一塵不染、簡潔有序的擺設，整體看起來就非常舒服。
在客廳繞了一圈，最後觸摸著和周遭相同色調的John Hutton-Full sail純白沙發時，他忍不住回頭說道：

「你的品味很棒，密卡登。」

從死對頭嘴裡聽見真誠的誇獎，密卡登全身怪不自在了起來。
明明是想趁機向對方顯示自己的格調比他還要好很多，沒想到對方卻認真的誇讚。

這傢伙肯定有毛病。

「還好啦。要不要喝茶？」
密卡登彆扭的轉往廚房。
「我可以跟嗎？」
柯博文顯然對他的住處非常有興趣，興致勃勃的望著他。

「……隨便你。」

密卡登果真沒有再管他。
因為他現在正全心全意投入泡茶這件工作，自然無暇去搭理柯博文。
廚房也是和客廳相同色調，非常乾淨，不過看得出使用痕跡。

這個男人會下廚……
柯博文想著那個景象，偷偷笑了起來。

為了不妨礙對方，柯博文退到稍微遠一點的地方，觀察密卡登動作純熟地煮開水、打開茶葉罐、倒入濾杯、然後沖入熱水。擴散開的頂級阿薩姆紅茶在透明茶壺內呈現晶瑩橙紅的漂亮顏色。密卡登等了幾分鐘，這期間他從冰箱拿了個檸檬，洗過切了片下來，再拿了個柳橙和葡萄柚也做相同處理。
直到紅茶的顏色接近磚紅色，密卡登撈出濾杯，把剛才切好的切片扔進茶壺，最後把茶壺擱進裝了半滿冷水的鍋子，推到一旁去放涼。

「既然要喝茶…搭配咖啡凍好了……」
似乎是在喃喃自語。密卡登帶著若有所思的表情又打開櫥櫃，翻找出材料。

「要幫忙嗎？」
看他獨自一個人奮戰許久，柯博文終於忍不住出聲。
「不用。」
對方倒是乾脆俐落地拒絕。
「這些我習慣自己動手。」

「好吧。」
覺得有點失望，柯博文默默退回門口，看起來有點可憐的看著他。
忙了一陣，密卡登注意到，失笑的朝他招手。
「茶差不多涼了，幫我加點冰塊進去。」
「啊、好的。」

冰紅茶的味道很棒。
加入三種柑橘類的果實切片，微微的酸甜反而讓紅茶的甘醇更加濃郁；這還是他第一次喝正常甜度的紅茶。咖啡凍也很美味，深褐色、晶瑩剔透，口感滑順。和一般做法不同的是沒有添加奶精，只在表面淋上薄薄一層牛奶。

真是藝術。

密卡登以後要是失業，一定要叫他開間餐館或咖啡屋，否則真是糟蹋人才。
柯博文滿足的想。

「要不要看電影？」
密卡登調了DVD播放器，扭開顯像器，站在超大的DVD櫃前詢問。柯博文窩在沙發裡，表情還陶醉在茶和甜點的魔力之下，聽見他的話才回神應答。

「我想看星際大戰全系列…」
「百年前的老片子你還想看…」
雖然這樣回嘴，密卡登還是一張張翻找著那一整櫃的DVD。
「……找到了。你想從哪一集開始看？」
「當然是從第一集吧。」

舒服的沙發、美味的茶和甜點、一直想找機會重看的絕版老電影…
還有一個衷心希望能像現在這樣相處的人。
柯博文偷偷瞄了一眼盯著顯像器的專注側臉，又啜了口紅茶。

感覺真的很不錯。

「嗯，六點了……」
亢長的片子終於結束。柯博文瞄了眼牆上掛鐘，伸個懶腰準備站起來。
密卡登也站起來，過去退出光碟，收進盒子，卻又拿出另一片推入光碟槽，按下Play鍵。
「吃過飯再走。順便把其他兩片看完好了。」
「這不好吧，太麻煩你了。」柯博文覺得不太妥當。
「不會。」密卡登又坐回沙發上。
「密卡登──」
「我說不會就是不會。」

堅決的看著左右為難的男人，密卡登不知道為什麼心裡沖上了股偏執，執拗的要求眼前的男人留下來。

「怕太晚的話我開車送你回去。留著。」

孤獨一個人太久了吧，所以希望能有人來陪陪自己。就像撒嬌的小孩子心態一樣。
若是像這樣的一個人，可以接受他的任性吧。

可以這樣想吧。

TBC…………………….